2020年12月25日 星期五

陰陽師荒御-未竟之言

聖誕節賀文,現代paro,中篇




  御饌津還記得當時與他的第一次見面,那年他們都還是小學生,沉默的男孩神色暗沉,憔悴的面孔與消瘦的身形更顯矮小,她略顯驚訝,槴睫搧掀,抿著唇,細眉蹙成如同學亂畫的塗鴉,心想怎會有父母任由自己的孩子如此病弱。

 

  老師拉起她的手,向她介紹了他的來歷,她才知道男孩的名字叫做荒,是明日即將進班的轉學生。

 

  「御饌津,荒同學的家庭出現了一些變故,因此轉來高天原小學,身為模範生,我希望你能幫助他融入環境,可以的話希望你能當他第一個好朋友。」

 

  她乖巧點點頭,向身旁的荒伸出手,她想自己應該開懷燦笑以表歡迎,但聽聞導師的一席話後她更加同情荒的際遇,或許她就像八岐大蛇同學所說,同情心氾濫了,縱使為陌生人,仍不自覺心頭一揪,最後她只露出淺淺的微笑以示禮貌。

 

  「荒同學,請多指教,我的名字是御饌津。」

 

  他遲疑了一會兒才搭上她的手,然後囁嚅著請多指教並抬頭,此時御饌津才對上他的眼。

 

  面無表情的他不似尋常孩童的活力,無神的墨眼彷彿看透了人心,對生命的好奇心在冷漠的瞳中悄然捻熄。


  她愣然半晌,盯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潭,幽幽散發溢出眼眶的冰寒,如冷冽的蒼海,霎時間凍結了她的呼吸。

 

  他可能受盡了傷害,並且不願再相信他人了,她想。

 

  她希望自己能幫助他,讓他明白善良的人們還是存在。

 

  然後她不自覺握緊了他的手,荒則眨眨眼發怔,他不懂為何女孩看似心疼的視線,明明他倆不過首次相見,他習慣性地歛了眼神,維持冰冷的神色。


  他告誡自己莫對人心有過多期待,人類偏私,善者付了真心最終被惡人負了期待。

 

  但那雙和煦如彩霞的茜色卻讓他無法轉移目光,不過一瞬,他便沒入了無盡的暮空。

 

  手心傳來了御饌津的溫度,荒只覺得好溫暖,直到後來鬆開,塞入口袋的手指微微顫抖,餘溫消散的冰涼又重歸了指尖。


  這就是他們的初次見面。


  此後御饌津便時刻照看著他,荒起初覺得有些多餘,不過面對突如其來又純粹的善意,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,因此繼續保持冷淡。

 

  他必須承認,一開始他對待御饌津不甚友善,對比於她為他處處著想,他一貫的回應只有冷漠的沉默或偶爾例外的單音應聲。


  放學時間,同學們紛紛各自結伴返家,三兩好友肩並肩其行,嘻哈打鬧。


  「御饌津,一起走吧!」


  一名黑髮的藍眸少女拽了書包跑到她身旁,親暱拍了她的肩,笑咧的朱唇含著虎牙,充滿朝氣的模樣活像是隻初生的奶貓。


  御饌津望了鄰桌,荒默然收拾好文具,周遭除了兩名女孩,皆是空盪的座位。她抿起淺笑,提起背包。


  「荒同學,不如一起走吧?」


  他向兩人瞄了一眼,原先想拒絕,盯著那片如燭火搖曳的紅霞,他欲言又止,他想自己應該推辭的,但他隱約覺得御饌津不會因此而放棄,今天問,明天提,直到他答應的一天。


  所以他僅閉口不語,模稜兩可應允了。


  緣結神睜大雙眼,視線在兩人間游移,咯咯笑著,拎了書包,「哎呀,三個人多難聊天,沒事,我找其他人去!」,語畢便揚長離去。


  摸不著頭緒的御饌津與荒對望,前者首先噗哧一笑,推著椅背靠攏桌面,向荒說了一句『走吧』,而荒則淡淡應了聲。


  御饌津詢問了荒的住址,發現與她家在同一條路上,首先會經過荒的住處。


  一路上,荒幾乎沉默著,與御饌津保持不遠也不近的距離,她也不逼迫他的回應,僅淡笑並概略介紹周遭鄰里,遇上熟識就寒暄幾句,不乏許多長輩相當喜歡像她如此乖巧有禮的孩子,愛屋及烏,對荒也投向關愛的視線。

 

  荒默不作聲觀察,他原先便好奇,除了自己,她是否待他人也如此敦厚,或是僅止於老師交辦的囑託。如今可見一斑,從同學對她的愛戴也能窺知一二。

 

  而他嗤之以鼻,眼熟的景象重新浮現,就如同令人厭惡的親戚一般,攀迎父母的溫柔,佔盡利益。最後待他的父母經商失敗,雙雙自殺後,便忘了曾經蒙受的恩惠,將遺留的孩子視作麻煩,互相推卻。

 

  他認為父母很傻,傻到丟了性命。

 

  在這年齡幼小的校園又何嘗不是社會的縮小版,人類與生俱來的利己主義在率真的孩子身上更展露無遺,無邪的臉龐張著小嘴,嚷嚷自身欲求,年幼的孩子思想及願望尚簡單,還能輕易滿足。

 

  而未來的模樣又是如何,一葉可知秋。

 

  他認為御饌津亦傻。

 

  同儕看準了他的良善,一再索求,出借文具、指導功課,甚至還請求到福利社買點心。

 

  所幸她仍有界限,拒絕超出道德範圍的求助,例如作弊。

 

  荒認為之後的她想必會被鄙人利用,想想便怒火中燒,或許他在御饌津身上看到父母的影子,也可能是覺得她有恩於自己,畢竟在他看遍了親戚醜陋的姿態後,她是首位發自內心溫柔待他的人。


  「荒同學,你家到了,明天見。」


  荒回過神,抬頭才見到那面陌生的門牌,御饌津嫣然一笑,他又突然手足無措,低聲說著再見,彷彿複誦方才她的道別。


  「如果不介意的話,明天一起上學如何?」


  夕陽斜下,潑了一地彩霞,將御饌津的蒼髮染得瑰麗,又見那對朱眸,濃縮了落日的餘燼,反射繁光。


  而荒道了一聲好,轉身步入屋內,臉上仍殘留向晚的酡紅。


  之後荒和御饌津便近乎形影不離,上下課並行,再接連幾個鄰居將他們認成遠房親戚的姊弟後,荒便堅持將御饌津送到府後再自行返家。


  除此之外,他也開始像御饌津一般幫助同儕,正確而言,是防止他人繼續利用她的善心。

 

  同學若有小事相求,還未見御饌津,荒即出手阻止了。大部分他會以料峭氣場逼退那些只是尋人待勞的惰者,對於少數真心有求於御饌津協助課業問題的學生,他通常不發一語,示意對方拿出課本後便言簡意賅指導。

 

  他從來未向御饌津提起他的干預,然而當她微笑並恭喜他與同學相處得宜時,他想她應該已知曉。

 

  聽聞誇讚,長睫低垂掩蓋眼神,他不懂自己為何下意識隱藏表情,也許與他心底悄悄蔓延的暖意有關。禮貌上他應當作一回應,但最後他只緊閉雙唇,圓滑的皙頰如霜凝白瓷,夾帶指尖透涼的寒息,冷封似一座冰玉雕像。

 

  無論御饌津如何向他嶄露笑顏,他仍不為所動,忽視同窗的竊竊私語和師長的規勸,他依然冷漠以對,無聲抗議她一再滿足他人祈願的善心。當她笑得愈發燦爛,他的神情益加陰沉,偶爾出言反對她的善舉。

 

  他事後回想,認為自己相當幼稚。

 

  然而對於一個剛失去一切的孩子,他又能如何沉穩面對?以一名孩童而言,他甚至還稍嫌早熟了。

 

  他起初是否因避免下一個悲劇才如此執著御饌津,多年後的他已無法確定,而後他追憶,他應該是擔心那雙秋水混入絕望的濁流。

 

  然後一切開始萌芽。

 

 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 

  御饌津相當欣慰荒逐漸幫助同學,原先以為他會因創傷而從此冰封內心,所幸他依然願意接觸他人。她腹忖自己或多或少影響了荒,自覺寬心,縱使他仍冷臉相待。

 

  黑睫簾隙的蒼眸如谷底幽潭,乏人問津,當她向荒微笑時,那片淄水悄皺的漣漪,她可是沒看漏的。

 

  眼神反映內心,彷彿尚未凍結的心海,依舊能掀起波瀾。

 

  她明白荒不喜自己古道熱腸的性子,甚至直接否定她的作為,固執如他,始終沉著一張臉,不斷暗示反對的立場。

 

  然而她還是一意孤行,論頑固,她和荒不分軒輊。

 

  然後在他的冷眼下她又幫忙了一名同儕,嚴峻的神情時而緊繃時而慍怒,眾多情感在眼中交織,最後他僅默然不語,撇開視線,接受再一次的失敗。

 

  御饌津有些愧疚地承認,她其實覺得這樣的荒相當可愛。

 

  即便相當不以為然,他只表達意見而從未強硬制止自己,仍尊重自己的決定。

 

  荒真的十分善良。

 

  她心疼他的遭遇,也氣憤曾經傷害他的人,她動輒思考怎會有人如此狠心並百思不解,當她回神才驚訝自己對未曾謀面之人升起的怒氣。

 

  御饌津毫無一見鍾情的經驗,應當說不可能有,因她一向普視他人,如同太陽般平等照耀眾生。


  但細水長流的感情已於她的心海開始沉積,年復一年,而她也漸漸發覺自己的心意。


  到了畢業那天,荒私下約了她在學校頂樓碰面,依約前來的她有些緊張,她不免心懷期待,又擔心自己多情,一再撫平捏皺的裙角,調整好平時的微笑後才緩緩轉開門把。

 

  他站在欄杆旁,從前圓潤的臉頰已漸漸初見稜角,不動似一座冰山,冷傲眺望即將離開的校園,聽聞小心翼翼的跫音後才回首。

 

  御饌津莞爾注視著他,踏進了他人懼於接近的氣場,相距不過兩步,既親近又稍嫌疏遠,如同他倆日常相處的距離。


  此時她忽然有些感慨,僅僅幾尺的步伐居然已是他們最親密的距離,只是剛好能清楚觀察他的神情,伸手觸碰都顯刻意。

 

  「荒同學,請問怎麼了嗎?」

 

  她盡量保持往常態度,暗自希望荒不會發現笑容僵硬的弧度。

 

  他凝視著她,沉默須臾,朝她邁出一步。如柳黑簾淺覆墨眼,黃昏夕陽反射頂樓窗面,剎那在他瞳中閃現一縷濃輝,遮蓋了他的眼神。

 

  當光影剝離,御饌津所見的是平常漠然的目光。

 

  「之後我會到別的城市,這段期間謝謝你,御饌津。」

 

  語畢,他若有所思望了她,又立即別開,她微微一愣,吶吶道著不用客氣。

 

  她感覺荒欲言又止,但無法斷言。

 

  有時她會回想起這段往事,猜測彼時少年未言之語,不知為何,幾乎是在星塵斑斕的夜裡。

 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 

  時光荏苒,昔日的女孩已亭亭玉立,步入高中校園。

 

  一頭長髮如冰霰點落瀑水,漂浮碎雪流瀉,凝脂皙膚,氣質出眾,一對朱眸耀甚瑪瑙,輕輕一笑則彎眼似玉髓環玦,剛入門楣便引人注目。

 

  她的眼中長時浸滿溫情,偶爾掠過一絲莫名的惆悵,但隨即又恢復原先敦厚的眼神。

 

  她頻頻後悔當時沒有追問荒的落角處,她不僅揣測他是否不希望舊識的藕斷絲連,因此三年來音訊全無,縱然他知曉她的住處。

 

  她不禁感到失落,或許正因不甘遺憾的離別,他離開的背影深印在腦海,當她見到那抹高大的身姿時立刻就辨認出對方的身份。

 

  她不可置信向他靠近,而荒不急不徐回過頭,又像那時在頂樓的他們,不過此時是相會而非分別。

 

  「御饌津,好久不見。」

 

  他說,薄冰附蒼海,對上遲暮暖陽,消融汪洋漲落於瞳,揚起不欲人知的笑意。

 

  春季櫻花吹綻,紛飛一地,飄散空中的殘華染紅了少女粉頰。


  「荒…同學?」


  她不可置信地問,不自覺伸手想確認真偽,而後她定神,困窘舉起手將秀髮塞到耳後。


  「我考上這裡。」

 

  荒經常憶起那日光景,有時不禁想像另一種可能的未來。然而木已成舟,他做了選擇,放棄了坦言的時機。

 

  當決定誠然以告時,他卻步了。

 

  他配不上她。

 

  御饌津像太陽一般耀眼,自己插手的助人之舉不過是反映日光的月輝。

 

  她帶來溫暖、正向的力量,使人心安定。

 

  餘暉橫灑樓頂,橘澄淺光似雨斜下,在御饌津身上錯落成繁星螢光,彷若神明聖潔形象。

  

  他想自己怎能與她並肩。

 

  最終他僅道謝過往的相處,將喉頭的告白吞回禁錮的心底。

 

  他曾經想回去拜訪御饌津,但又憶起自己始終與她保持有禮的分際。

 

  是他先有意以冷漠的態度無聲反對她的善行,是他造就無法跨越的藩籬。

 

  他免不了腹誹過去的自己,實在太過幼稚。

 

  明明只要說聲,我擔心你,便足以表達一切。


  所以他又回來了,為了延續過去的遺憾。

 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 

  大雨磅礡的某天,留校自習的御饌津獨自佇立於走廊,班上的同學早已歸宅,她思索何種路線才能在避免淋濕的情況下抵達教職員室借傘。

 

  忽然一身高大的影子遮擋了燈光,她偏頭一望,荒撐著傘凝視著自己,緊鄰的臂膀不過幾吋,雙靨一陣發燙,方才練習的數學算式在她腦中飛舞,將她的腦袋炸成烏煙瘴氣的荒蕪。


  「荒同學怎麼還在?」


  她記得荒的班級與自己的相距甚遠,那日櫻花樹下相遇後便互報了近況,她驚喜知曉了他的新住處即在附近,然而相約一同上下學的邀請卻怎難以開口。


  他們已非當年的小學生,而今邀約,不免有些曖昧。

 

  「我送你回去。」

 

  御饌津感覺自己許久後才聽見荒的發言,她希望自己沒有失態,讓他講了好幾次才終於回過神,並祈禱方才的表情沒有過於呆滯。

 

  他們沉默走著,令御饌津驚訝的是,他似乎仍記得路線,餘光瞄過稜角分明的臉龐,緊繃的神色與記憶中的男孩如出一轍。

 

 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。

 

  「笑什麼?」

 

  荒皺眉反問,她才停止突如其來的發笑,嘴角上揚幾分,眉眼彎彎。

 

  「我只是在想,荒同學還是荒同學呢,一點都沒變。」

 

  明明排斥與人接觸卻還是出手相助,與冷峻表面相反的行為,孤傲的形象在御饌津眼裡卻落得可愛的模樣。

 

  荒不免顰蹙,認為她的誇獎定然非他所中意的嘉許,他又像從前一樣,垂下眼簾,移開目光。

 

  待御饌津抵達家門口,才發現荒另一邊的肩膀居然淋了一整片濕,她慌忙抽出手帕擦拭,剛碰上緊實的臂膀,粉頰霎時刷紅,她此時驚覺自己的衝動之舉未免有些親暱。

 

  荒愣了一瞬,又立即恢復原先的漠然,接過白絹。

 

  「我洗乾淨後還給你。」

 

  話語剛落,他便走回雨中,留下臉頰燥燙的御饌津。


  過了幾日,荒送了一張入場券給御饌津邀請她週末一同至美術館,作為出借手帕的回禮,


  御饌津持著畫展的票券,拂拂躁動的胸口。


  聽緣結神所述,這應該是身為繪畫部的玉藻前持有的票券,最後輾轉流入荒的手中。


  御饌津抱起寵物狐狸犬,埋進柔軟的纖毛,茂密的白絨間仍見緋紅梳影。


  「福福,這算是約會嗎?」


  福福奶汪幾聲,在她的耳裡像是肯定的答覆,她放下小狗,若有所思。


  「似乎該理毛了,太長了。」


  狐狸犬發出一記哀嚎,嗚咽作聲,正要逃跑時被御饌津一把撈起。


  「你怎麼就這麼討厭剪毛呢。」


  她捧著福福的臉說著,捻起自己的白髮。


  說起來,自己的頭髮似乎也太長了,重遇故人,讓她回想從前與他初識時的短髮。


  「福福,我陪你剪了吧。」


  御饌津朗笑,全然不知這個心血來潮的決定將掀起滔天巨浪。


  隔天她進了校門,嚇傻眾人,謠言四起,同學三三兩兩並作一排互相咬耳朵,有些驚訝有些哀傷。


  荒向來是相當不齒這種碎嘴行徑,然而此時此刻的他居然想隨意抓人詢問蜚語的真實性。


  聽說御饌津失戀了。


  頂著一頭短髮上課的她,才剛踏進校門便引人議論紛紛。


  有人猜想可能是與最近的聖誕節舞會有關,或許她邀約某人一同出席,因被拒絕,悲痛剪髮。


  荒有眾多疑問在心中盤旋,是否真有此事?對方是誰?


  邪魅氣質滿溢的八歧大蛇?陰柔中性美顏的玉藻前?還是他的方向根本錯了,御饌津其實喜歡的是女孩?


  一個混亂buff直接砸在荒的頭上,拔也拔不掉的那種。


  走投無路的情況下,他硬著頭皮問了緣結神,她既是高天原小學的舊識,又是御饌津的閨密。


  除此之外,她消息靈通。


  「她最近沒有跟我說她喜歡上誰,不過搞不好她藏在心底呢。」


  她戲笑說道,讓荒懷疑她是否據實以告,玩笑似的態度也令他不悅,但有求於人,不得不壓下怒火。


  「不如你直接問她吧,御饌津也不會忌諱的。」


  荒板著臉道了謝,正要離開時,緣結神陡然出聲。


  「無論是誰,我覺得如果喜歡對方就該直截了當說出來,有時候一旦錯過,就不再重逢。」


  她定睛看著荒,凝重神色一改常態,他則沉默不語,步離了現場。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  御饌津感覺荒有點心不在焉,無論是解說員分享畫作背景時,或是她向他攀談時。


  她擔憂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,是不是她的洗髮精的味道太刺鼻?還是她的打扮出了差池?


  螓首揉得蜿蜒,她害怕自己搞砸了她私自認為的第一次約會。


  荒注視了她良久,眼睫翩搧最後收斂。


  「御饌津,我有事情想問你。」


  他們離開了美術館,漫步在門口前的草坪,納悶的眼神望向了荒。


  「請問是什麼事呢?」


  荒沉默半晌,難得猶豫的模樣令御饌津想起了那年在頂樓的他。


  「你有喜歡的人嗎?」


  荒出乎意料的發問讓她恍神了俄頃,雙頰微燙。


  「有,恐怕他還不知道這件事。」


  「那麼保持距離。」


  御饌津一怔,荒閉上眼,繼續開口。


  「我以前已暗示過你,和別人太靠近只會落得受傷的下場。」


  「你為了這件事剪頭髮,值得嗎?」


  荒的言語冷靜卻如劇烈的寒風刮吹,她的心涼了一半,眼眶卻熱了一片。


  「他根本不值得你…」


  荒睜開眼,看見到的是流滿面的御饌津,他剎那間呆若木雞,略顯倉皇掏出洗淨好的手絹,舉起手正要幫她抹除淚水時,他停下了,最後只生硬將手帕交還給她。


  此時才意識到自己言詞過於偏激的荒抿了唇,御饌津愣神擦乾了眼淚,反覆思考他的最後一句話。


  他根本不值得。


  荒既然所言『他』,代表他認定御饌津喜歡的對象是不是自己而是他人。


  她回想剛剛疾言厲色的他,確實像是為自己打抱不平的樣子。


  甚至似乎有些吃醋。


  御饌津破涕為笑,荒則不解望著她。


  「既然如此,荒同學,你願意和我一起參加聖誕節舞會嗎?」


  荒愣了一會兒,他突然回想多年前,御饌津邀他一起上學的神情,也是像現在一樣柔和,卻添上幾分雀躍。


  他發覺自己真如御饌津先前所說,毫無改變,就像彼時那名無法拒絕女孩的男孩一樣。


  然後他答應了,一如當年。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  他們步入舞會的剎那便羡煞旁人,荒身穿一襲黑色燕尾服,領口別著鎏金吊墜的絲帶緞結,英姿挺拔,昂起稜骨有致的臉龐,藏青的眸子籠蓋如夜的蒼涼,餘光一瞄便凝成片片晚霜。


  御饌津身穿一襲雪紗晚禮服,高領服口包圍著鵝頸交叉,在背部作一鏤空,短髮無法遮掩的雪肌展露無遺,典雅的長版設計下又帶著些許成熟,縞色長睫如滿原白芒,悄含棗紅落陽,秋水輕點,朱霞連天,燁熠生輝。

  荒皺了眉頭,不發一語,瞪視了周遭對她嘆為觀止的男性。


  幾支舞剛結束,御饌津踏著酸澀的腳步,不甚習慣的高跟鞋在磁磚地面敲出紊亂的音階。


  荒神色凝重,音樂結束後即停下舞步。


  「你待著。」


  話語剛落,他鑽入人群取了一杯水,遞給御饌津,後者又驚又喜接下。


  「荒同學,一起陪我到外面散散步好嗎?」


  她對他笑道,兩人在廳外的花園信行,御饌津依靠露台,闔上眼,任憑晚風吹拂。


  徐風雖緩,但也足夠冷冽,御饌津搓著手,後悔自己沒有攜帶外衣。念頭剛起,一股暖意便貼上後背,她回頭一望。


  荒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,眉頭深鎖。


  「你會著涼。」


  御饌津噗哧一笑。


  如果以前也這麼坦率就好了。


  「我原本只想透氣一下就回去了,謝謝你的擔心,荒同學。」


  荒盯著御饌津徐步走回舞會的背影。


  『無論是誰,我覺得如果喜歡對方就該直截了當說出來,有時候一旦錯過,就不再重逢。』


  所以再度相會的他們,想必更應該珍惜彼此的緣分。


  「御饌津。」


  御饌津聽聞後頓足並疑惑回眸,長睫淺掀,等待他未竟的言談。


  荒慢慢走近她,兩人距離不過毫釐,然後他開口說了句話。


  一片火辣燒上雙頰,御饌津微笑並含羞頷首。


  她終於知道荒當年未言的話語。


  星輝燦爛更甚日暉,流光溢彩,填落兩人近乎緊挨的罅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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