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雲密佈,傾洩的暴雨洗禮著夜晚的大地,叮叮咚咚拍打著林葉,濡濕的寒溫侵襲了本就微涼的黑夜空氣;吸入肺部,彷彿身子由內至外都凝結了。
「唉呀居然下起這般大雨!今日真是倒楣……」
緣結神慌亂地抽出竹簍中的紙傘、撐開,眸子骨碌了一圈,遲疑一會兒後,她將傘遞給鬼童丸。
「做什麼?」
鬼童丸一臉冷然,淡漠中參雜了些許的疑惑,過去同行的陰陽師總是曲解如此表情,總認為他冷漠高傲不屑與人交際,然而那僅是面無表情發呆的模樣。
「你比較高,當然讓你撐。」
緣結神小跳步三兩下走近鬼童丸身側,努力墊高腳尖伸長臂膀,才終於將他納入紙傘遮蓋的範圍內。
「快一點…我快撐不住啦!」這修羅鬼怎麼這麼高啊!還穿著加高的木屐!
鬼童丸略帶興致地瞅著少女神明,秀麗的蛾眉緊蹙在一塊兒,紅潤的雙頰鼓著腮幫子,他欣賞了好一陣子這逗趣的樣子才老實接過紙傘。
其實他可用妖力為自己做一層屏障避雨,但鬼童丸認為若一同共傘也無妨。
待他取傘後,緣結神終於鬆了口氣,揉揉僵直的手臂,忽然肩膀一股溫暖將她挨近修羅鬼的胸膛,令她驚訝地抬首回望,胸口砰然跳了一記,兩靨潮緋未退又紅了一抹。
「進來一點,否則神明大人也會淋濕的。」
緣結神盯著他的笑顏,呆愣了一晌才支吾著謝謝,與鬼童丸同傘並行,不知不覺中冰冷的身子也溫暖許多。
* * * * * *
斑駁褪色的佛像隨意傾倒在路旁,已無神靈護佑的寺廟被鮮綠的蘚苔蔓延了殘缺的壁口,寄生在破碎的屋瓦,日益蠶食人類曾一時興起建立又任意棄置的信仰。
一神一鬼走出樹林後便暫休憩於此間廢棄佛寺中,幸運的是舊神雖已離去,也無妖物入侵。
小小的紙傘哪能完全遮蔽滂沱大雨,鬼童丸和緣結神仍落得全身濕漉的窘境,差別只有慘或更慘。
神明肩上的小貓應聲跳下,抖乾沾染皮毛的雨水,找著一處合適的角落窩著
「雖然身子都溼了,但還好有本神的紙傘,至少頭還是乾的,又找到這間寺廟,真的是絕處逢生……」
以緣結神正絮絮叨叨誇獎自己的準備周全及否極泰來時,發現鬼童丸已用妖力烘乾自身濕氣,為之一愣。
「你、你原來可以這樣做嗎?那一開始就不用一起撐傘了不是?」
她氣急敗壞又委屈地指著鬼童丸,有種同為共患難的好友背叛自己的感受。
「神明大人不也可用神力驅散濕氣嗎?」鬼童丸嘲弄似地笑了,彷彿她的反應早在預料之內。
「本神…我的神力大不如前了,因此能節省就節省……」
誰知道這修羅也能這麼做,也是,他可不是尋常小妖,妖力強得驚人,使用妖氣覆體這事理當能行。
乾脆也請他幫自己…這可不好,萬一就如此欠他一份情不知將有什麼遺害。
緣結神嘆了氣,從半濕的竹簍中翻出一件奇蹟般尚乾的和服。
「我、我要換衣服啦,你轉過去,不許看!」
鬼童丸聞言挑眉。
「我是說…好朋友你就作個樣子吧,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,但我好歹也是個神明,留面子給我吧……」
緣結神嚥了口水,換了畏縮的口氣,以免失言造成小命不保。
「悉聽尊便。」修羅青年輕笑,側身背對少女神明。
緣結神這即放下心中巨石,也轉過身子退去濕透的衣裳,翻開較乾的內裏、摺疊成一方布塊大小擦拭身體。
信用是留給人類的。
鬼童丸悄悄別過身。
他並非好奇亦非無理之徒,只是不想乖順聽命,懷著惡趣味的心思違背了方才的諾言,看到神明的裸背時卻仍驚得怔了半晌。
在他眼裡的世界近乎醜陋不堪,人類莫不腐肉的容貌,精怪莫不妖魔的醜態。初遇緣結神時,他便明白對方是特殊的存在。
發著神明聖潔的氣息,端麗的容顏,白皙透紅的雙頰,湛藍的雙眸仿若自藍天破口挹注的純粹,流動著活力澎沛的光輝,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。
儘管神力減弱,縮小成少女的樣貌,對鬼童丸而言她仍一如既往。
神明潔白無瑕的玉體彷彿洋溢著光漾,為灰暗的寺廟注入已不復存的神聖,如同皎白的月光暈染整片黑夜。
緣結神眼角餘光發現了鬼童丸的目光,吃驚地拿起衣物遮著身子後退。
「不、不是叫你別看了嗎?!」
修羅回過神,瞇著眼微微一笑。
「好朋友誤會了,我只是想到我其實可用妖氣幫你,大可不必如此費事。」
說什麼呢,突然想到用說的便好,無須轉過來吧。
緣結神無奈地忖著,不知何時鬼童丸已悄然到她面前,她又嚇得連忙往後挪動了幾吋。
對呀,現在自己衣服都脫了,他要吃不就更容易了嗎?
「好、好朋友別衝動,我不好吃的…真的…別吃我啊!」
鬼童丸神情淡然地向她伸出手,緣結神瞅了一眼後便怕地閉上眼,而後只感覺一股暖流攀上身子。
她睜開雙眼,不可置信地眨眨眼,斗大的藍眸望著修羅。
「這樣就乾了,好朋友你可以更衣了,這次我不會再轉身了。」
緣結神盯著他的背影,連謝謝也忘了說,輕拍胸口,安撫躁動的心。
「另外,我認為神明大人看起來挺好吃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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