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7月11日 星期六

陰陽師童緣-鬼神之子

陰陽師 鬼童丸X緣結神
有孩子的假設,HE,後續有番外

【鬼神之子】




  ──我會回來的,孩子就拜託你了 。


  神明承諾著,環繞著神聖的光圈,漂浮於常人無法碰觸的高空。


  修羅面色鐵青,不發一語盯著她片刻。


  ──他是我們的孩子。


  神娥眉淺蹙,不放心地開口,引出一道靈力,揮向他的腳邊。


  襁褓中嬰兒在神力的祝福下宜然安睡,散發溫暖微光的紅線纏繞於小小的手腕,結後的繩段漂浮於空中旋轉,向著神明之方延展。


  惡鬼望著陌生又稚嫩的臉龐,在他人眼中惹人憐愛的模樣於他而言不過是脆弱的形象。


  內心空蕩,他僅覺得眼前的嬰孩既多餘又累贅。


  ──最多十年,在此之前好好照顧他。


  她補充道,身影逐漸被光輝覆蓋。


  迎上哀戚的目光,修羅咬牙切齒應允。


  他作無感想,倘若可行,他盼望能一手毀滅天堂,拉著屬於他的神明一同往地獄淪喪。


  與幼子連結的紅線啪然作響,應聲斷裂,神明已去,回歸無人可觸及的聖域。


  嬰兒猛然啼哭,初次於世呼息,仿若宣示自己的降生,又似不捨神的離棄,宏亮又哀愴。


  赤紅色的雙眸冷若寒霜,唯斜眼瞄著他,全然無安撫的欲望。然而下一秒,火金的瞳仁微瞠,閃著少許的淺光。


  稚孩不知何時睜開的雙眼斗大地瞧著他,一抹斑斕略過修羅的眸子,湛藍的瞳孔如同吸收了天色,純粹得光彩奪目。


  修羅默不作聲,緩緩靠近他,輕輕托起,行向天界不齒查探的鬼域。

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
  橫肆的暗血彷彿小河,漫無目的往四周流淌,最後分散成不同枝狀,就像待補獵物的蜘蛛網,盛滿了生命最後的終將,而後被遺忘。


  我撕咬著血肉模糊的屍體,可怖不堪的醜態對我而言不過是食物的殘缺的餘塊,無關乎道德良善。


  用膳完畢,我裝模作樣地用碎布拭唇,雙手合一道著謝謝招待。


  其實也沒什麼意思,我想,都死透了還能聽到什麼。


  我不過是模仿帶大我的人,行著虛有其表的禮儀。


  不,應該稱他為修羅才對。


  尋常的孩子被奶水哺育長大,張著笨拙的嘴,咿呀學語,最後茁壯為無趣的成人。


  我則是吸食著妖血成長,開口道聲前早已學會砍殺。


  身為修羅之子,實屬正常。


  那名修羅動輒朝我面前擲來長相作噁的屍塊,不發一語凝視著我,在懾人的目光下我從才發現這是要我開動的無聲命令。


  而我也是在某日至水邊隨意瞥眼時才明白我與那名修羅的關係,不為其他,因為我與他的模樣是如此相像,除了瞳色。


  於此之前,我還以為自己是他的儲備食糧。


  閉上眼,我想像著不引人注目的形象,揭開眸子並盯著鮮血中的倒影,我已完成了人類的偽裝。


  每當日子寂寥,我便會去人類村莊悠閒晃蕩。


  「那些腐肉有什麼有趣的。」


  我驀然一驚,絲毫沒有察覺背後修羅的步近。


  我硬生生地轉頭並向他頷首示禮,冷然的神色一如平時所見,十年來我從未看過他展露笑顏,如果沉浸殺戮而浮現的詭笑不算的話。


  我靜默著,我知曉任何回應皆是贅語,從他目中的不屑可以察覺對人類的厭惡。


  或許他曾被狠狠傷害過,但他從未制止我接觸生人,自他眼底的一絲戲謔,我明白修羅期待我遭受背叛並墮落的那天。


  有哪個生父會如此對待孩子的?


  我不禁在心底喟嘆。


  我從來沒享受過父愛,即便少許的關懷都是奢望。


  他的眼神一向冷如寒冰,與他火色的眸子不符,總燃燒著凍結千尺的怒焰。


  有時他深陷嗜血的快意時差點波及到我,鎖鍊緊縛,利爪離我的咽喉僅僅一釐。


  然而每次他對上我的眼,陰冷的殺意瞬間消散,他鬆開桎梏,任由我狼狽跌落地面,屢試不爽。


  而後血色的瞳孔總閃過若有似無的哀傷,隨即恢復漠然的目光。


  我知道那是我宿未謀面的母親留給我的垂憐,縱然她不在身旁,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慈悲,如同綁在我腕上的紅線,總散發溫暖的光輝。


  他至今尚未對我坦言,我想他永遠不會訴說一切,因他的兩眼一直深藏無法言諭的忿怨。


  我十分好奇,到底是什麼樣的對象能使冷血的修羅如此心心念念?


  也許她長得美若天仙…抑或她的實力動地驚天?


  我甚至連她的身份都不明瞭,是魔或妖?


  我冷哼一聲,縱使是生母,不過是從未相見之人,無需掛心。


  我回過身,打算前往村落。


  「弱肉。」


  惡鬼出聲命我留步,他總是以脆弱的形容代稱我的存在。


  我沒有名字,正確而言是他沒有替我命名。他從來不曾喚我孩子或兒子等字眼,如同我從沒稱呼他為父親或類似之言。


  我並無任何不滿,修羅不懂也不需要愛,身為他的血脈,我的情感與他相似,內心僅存空白。


  我別過身瞅著他,等待未竟的話語。


  「此時要說聲再會。」


  我腹誹了幾句,才面無表情地道別,一圓他徒為表相的禮節。

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
  門庭若市,行人往來不絕,形形色色的人經過我身旁,唇角輕揚,我奔向村莊中心的小空地。


  「來來來!聽故事了!等等聽完有糖吃的!」


  身為首位嘉賓,我理所當然地選了最舒適的位置席地而坐。其他孩子也陸陸續續到場,口中吊著一絲絲垂盪的唌液。


  我對人類孩童中意的甜食毫無興趣,唯一讓我來此的目的是說書人分享的軼聞,能使我空洞的心萌生微微好奇的心思,勉強稱作欣喜。


  「這次我們來說說狐妖與巫女的戀愛悲歌。」


  愛情故事?似乎也不錯。


  我細細聽聞著說書人的悲劇,猜想修羅是否也經歷相似的結局。

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
  故事結束,我將糖果任意送給其他小孩,信步離開村子,來到偏遠道路。


  猛然感受到身後一股涼意,我轉側跳離,方才踏過的地面因一隻寬大的黑手碎裂成一片片殘塊。


  「多麼珍貴的血統…老實點讓我吃了吧。」


  高大的妖鬼咧開貪婪的血盆大口,擋著我的去路,我不甘不願地恢復原本修羅的面貌。


  我不排斥廝殺,可是也稱不上喜愛,可能是我承襲不純正的惡鬼血統,我感受不到那名修羅戰鬥時面色所展露的愉悅。


  妖魔朝我逼近,我躍過他的背,尖甲纏著妖氣往他的脖子一刺,如注的殷血逬然噴飛,我降落在於他一尺之遠,結果已分曉。


  然而行將就木的牠突然轉身,睚眥俱裂瞪著我,出人意料地折斷自己的手腕。


  不明所以的我呆愣半晌,他已丟出鮮血淋漓的妖手,如鎖定目標般向我襲來,我偏身閃過,卻仍被割傷。


  我大驚失色地後退,甚至以妖息蔽體避免傷害,但被劃傷的區域倏然發黑、擴散。


  含恨而終的鬼怪注入了最深厚的怨念,狠毒得無以復加。


  我跪坐於地,無技可施,只學會奪去生命的我不知如何保存性命。


  我不想死,只能用僅存的妖力抑制惡咒,還是無法遏止他緩慢的侵略。


  我不想死,只能回想那名修羅如何療傷,而後發覺他強大得從未面臨如此絕望。


  我不想死,我不想。


  即便面對如此困境,內心仍淡然,擠不出一點淚滴,僅喟然埋忿。


  此時我忽然感謝修羅與生俱來的冷性,得以沉著邁向隕命。


  我坐在樹下,感受力量一點一滴的流淌,暗自怨想自己過短的年華。


  聽到一陣喀啦聲響,我昂首對上一道閃爍的冷光,如同深不見底的霞色水潭輕扯出一波波漣漪的淺蕩。


  歛著眼神,修羅在我面前蹲下,沒想過還能見上他一面,我眨著眼,思量著向來浴血不懂治療的他是否會道一句不可能成真的再會。


  他喃著我不懂的碎語,在我胸口比劃疑似五芒星的圖樣,我瞪大眼望著散發微光的騰徽,好似我曾聽說書人提及的術法。


  我不敢置信痛惡人類的他竟然會陰陽師的驅邪咒式。


  他若能夠施展類似術式,為何以前負傷時不曾使用,而是視若無堵地任由自己的鮮血滴落?


  我驚詫地睜大雙眸,目不轉睛盯著漸漸消散的黑氣。捕捉到我愣神的視線,惡鬼眼神暗沉一陣,略顯不耐。


  「自己的命自己救。」


  他握著我的手腕,拉起一段淡雅光芒包覆的紅線,眼中交織著我無法辨別的複雜情緒。


  「感受體內跟這股靈力相似的力量,消除詛咒。」


  修羅首次教導我如何掌控自身之力,著實令我驚訝,我試著依他所言感受體內力量的激盪。


  「你是她的血脈,必定承襲了她的部分。」


  他如自言自語說道,他望著我的眼,目光卻不在我身上,我心想他是否又在緬懷與伊人的時光。


  我引出溫暖的靈力,擊退了不祥,身子彷彿抽離了一般。我昏昏欲睡,運用不嫻熟的結果使我氣力竭盡。


  迷迷糊糊地,我感覺被人抱起,不習慣親密接觸的我原想掙扎,可是隱約感覺到一記凌厲的眼神,渾身無力的我只好作罷。


  我任由他托著,好奇修羅是否也保有憐憫的一面,備感興味。

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
  眼前一片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,仿若在沒有星輝的夜空中,徒留晦闇閃得斑斕。


  陡然我聽到幾句模糊不清的嗓音。


  ──最多十年,在此之前好好照顧他。


  『…好。』


  一陣高亢的女聲率先響起,而後是勉為其難的低啞回應。


  接著哭鬧聲劃遍了寂靜,我的週遭如同竹蓆般一道道掀翻,片刻後交錯成紅髮惡鬼的容顏。


  『安靜。』他冷冷說道。


  啼哭漸然消停。


  此時才意識到那是埋藏我腦海深處最初的畫面,記憶力高於常人的我也不曾想起的襁褓過往。


  我瞧著修羅越發黯淡的瞳仁,他是如此不願故人的離歸,卻無法挽回。


  他注視著我的眼,淡漠的眸子瞬間微微閃爍光輝,不消須臾又回到平時冷然的視線。


  我自知他對我無情,養育孩子也不過是為了達成與她的諾言,從很久以前發現他凝視著我的雙瞳所露出若有似無的怨懟,我便明瞭這一切。


  因此我對惡鬼並無感恩之心,我只是恰好為他倆承諾中的對象,於他而言僅為圓滿誠信的一個物件。


  我無怨言,生命本身即是孤獨,他本就不需對我灌注多餘的關切。身為一名修羅,他尚稱得上是模範父親,值得讚許。


  鼻子驀然發癢,我打了一聲噴嚏,猛然睜開雙眸,繚繞著潔淨的空氣,刺鼻得令我一段時間的適應後才得以呼吸。


  環顧身處之地,雜亂的民房無生人氣息,四周矗立著透明壁面,昏昏沉沉的我撫摸著結界,不解地歪頭視著術法外的惡鬼。


  他默然扔給我一具妖怪腐屍,光線幽暗得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

  「結界不會持續太久,好了就自己出去吃東西。」


  他緩緩舉起鎖鍊,有一充滿歷史痕跡的名諱泛著微弱的淺光,正逐漸消亡。


  他轉身走向門口,行了幾步突然頓足回首,似乎望了我一眼。


  而後他的身邊環繞著紅光,鐵鍊高掛,妖力於上銘刻了一個陌生的名稱。


  我霎時明白那便是我的名字。


  鎖鏈上記載的是他的獵物,即便天涯海角他都能尋找。視我為弱肉的他必然不屑與我一戰,修羅向來不作多餘之舉。


  我頓時領悟了他的目的,是為了日後便於確認我的安危。


  十年之約已到,他分明不必如此費心留意我的性命。


  我是否可以斷言,已將餘生溫柔全奉獻給思慕之人的惡鬼,仍對我留存一絲悲憐?


  我詫異地直盯著他,欲言又止,但他彷彿視而不見,逕自離開屋內。


  我氣若游絲地拍打薄壁,少有的激動之情挹入心窩。


  因為最終,修羅未道出他常言的再會。


  睡魔侵襲了還沒恢復力量的我,我竭力瞠著雙眼,仍不敵疲憊,爾後陷入了深眠。

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
  腐臭恣意竄入了鼻腔,我赫然睜開雙眸,不知沉睡了多久,包圍的結界已蕩然無存。


  我倉皇奔出戶外,早已不知去向的修羅隱藏了蹤跡,無法追尋。


  我緩緩抬起腳,漫無目標僅能向前邁步,總覺自己如同無力的人類稚童。


  難以言喻的情感堵塞於心口,似淺怒又像惋惜,微微悵然。


  此時我才發現,這即是一直煎熬修羅的思念之情,原來我心底身處仍對他有些感謝,只是淡薄得不易察覺。


  聽聞遠處細碎的嬉鬧聲,我內心訝然,不著痕跡抬頭,不知不覺已踏入人類村莊的遠郊。


  腦中一片白茫,苦無線索,我變換形貌,步進村落,失神走向習慣的廣場。有一女子的嗓音幽然響起,訴諸的話語漸行漸清。


  她身穿一襲青翠的錦羅衣裳,妝容別致,一抹碧綠的魅妝相較路過的素面行人稍顯突兀卻極適合她。


  「物語的最後,神明回歸了高天原接受審判。」


  女子抬頭,哂然瞧了我一眼,須臾後才開口。


  「身為牽起眾生姻緣的神,為自己與修羅結成了緊密相連的紅線,卻也因此觸怒了上層的神威。」


  女子緩緩說著,她的身子仿若發著深邃冷光,我於她身側隱約看見了燭火環繞的幻影。


  「或許鬼神本不該相戀,但他們仍跨越了身份界線,互許了永世不渝的誓言。」


  女子語畢,孩童便爭相索取點心,她倩然一笑。


  「聽故事本身即是享受,哪還需要獎勵?」


  索求無終的孩子一哄而散,徒留我一人獨自佇立於地,牢牢盯著她,她饒富興趣地微笑並迎上我的目光。


  「然後呢?」


  顯而易見,那即是修羅與她的往昔,圈環於我手腕及他頸間的紅線必定是神明的信物。


  甚至我認為一切並非巧合,這則故事自始自終即是向我所訴,而非方才的無知小兒。


  「剛才已說了故事的結局。」


  她說著,然而眼中閃過了一絲狡狹的淺光,彷彿期待我的回答。


  「所謂結局,不過是眾人不再關心故事的後續,擅自決定最後的語句。」


  我雙手握拳,利爪嵌入掌心卻毫無痛覺,僅一股濕潤沿著指縫流淌。


  「如這真是終焉,我將改寫。」


  全身顫慄,不曾感受的情緒淹沒我的心海,我無法分辨是何種情感,十年來我只懂得寒如冰霜的陰冷。


 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我想見到他們。


  為了修羅養育的恩情?為了神明庇蔭的回應?


  可笑至極。


  也許有些微的情意,然而更多的是氣憤難平,因他們擅自離我而去。


  神生下了我,修羅拉拔了我,卻只因十年前的舊事未了而斷然遠走。


  我想再見惡鬼一面並逼問,如真不在意我,為何要在鎖鏈印上我的名字?為何從不道出我的稱謂?


  為何神分明知曉此行有去無回,卻仍許下承諾包裝的謊言?只為了保障我不被修羅遺棄而自以為是的慈悲?


  原先我也是內心空虛,然而現下被任意搪塞各種心緒。


  我不甘願,自己如同玩具般被玩弄於手掌心,而始作俑者們彷彿膩厭之後而隨意捨我離去。


  如火種一般,我滿腹的疑問一株一株點燃,在我心中揚起巨焰,但無處宣洩。


  「想接續不中意的結尾,我欣賞你的想法。」


  女子看似滿意地頷首,如同吟唱般開口。


  「為妖的修羅無法進入神的道徑,後來他朝著天與地的交會前行,尋找通往神所的天梯。」


  女子瞅著我,我原以為她會指向某方,可是她搖搖頭。


  「可惜的是,我也不知道在何處。」


  她說著,眼神依然閃爍著魅惑人心的炫爛,我無法確信她是否據實以告。


  「但我期待這篇故事重新編寫的那天,我希望鬼神之子終於見到父母之面,一家團圓,相守至永遠。」


  我暗想如此美好的結局似乎不適合這世間,尤其是修羅與神明的禁忌哀戀。


  不過倘若作為一則童話的結尾,似乎相當適切。


  我不發一語向她點頭致謝,隨後腳尖一轉,旋然疾奔而去,恍惚之中似乎還聽見銀鈴般的笑語。

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
  我回到杳無人煙的故處,握著纏繞於腕部的絲線,感應注入其中的意念與祝福,想像先前的作法呼喚體內蘊藏的力量。


  神明的力量逐漸消退,修羅最後未言再會,因他早有心理準備並視死如歸。


  他倆凶多吉少。


  我怫然不悅地咬唇,不久前喪失過多氣力,尚未復原。


  如果她真的身為替天下生靈連理的神明,那麼修羅與她以及我之間必定有條親情的緣線。


  我閉上眼,雙手合十跪坐在地,進行與妖怪身分相悖的虔誠祈禱。我不明白這身融入鬼域骯髒氣息的軀體是否有足夠的神力達成目的,縱然機會渺茫,我仍決意試嘗。


  體內盡是戾氣的碰撞,穿透骨髓滲入內臟,修羅之血濃厚更甚於神的承襲,靈力過於薄弱無法指引方向。


  若你還於此世間,請回應我。


  我無法描繪神明的長相,只能回想她的嗓音以及當時鎖鍊上的真名,不斷朗誦,直到深信她的存在。


  我試著從荒蕪的心刨開一道門扉,尋找潛藏深處的力量,順著經脈強迫灌入身體各處,指尖、髮尾、牙縫,無一遺漏。


  長年待在鬼疆的我難以立即接納湧入的聖潔,我緩慢扯出傾倒的靈力,尖銳的虎牙扎入唇瓣,頓時口中注滿了如鐵鏽般的鹹濕味。


  倏忽一道耀眼的光在我面前炸開,縱然雙眼未揭也能察覺,純粹的神力在空氣中劃開,傳來陣陣強風拂亂頭髮。


  我放下手,驚覺全身包覆著溫暖的微光,不同以往妖氣的寒涼。


  望著腕上飄盪的線頭指著前方,雖不見形體,但我能確切感覺有條線緊密與我相連。


  我咧開嘴,感覺一股異常發麻的喜悅,貫穿了身體內外並與之顫抖。


  找到了。




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     *



  空中有一片段的紅線載浮載沉,末尾鑲著半球的繩結,幽晃泛光。


  身形頎長的惡鬼熟練運用著鎖鍊與人模人樣的式神纏鬥,鐵鍊似有生命地攀上獵物的頸脖並將之扯裂。


  其中一名式神搖搖欲墜,手臂連根剝離,木然的眼瞳沒有焦點地凝視上方,緩緩升空,如斷了線的木偶歪首。


  ──妖物即將入侵,秉報上神,請求天聽。


  它毫無感情地開口,修羅臉色劇變,擲出武器,卻被其他式神阻撓,它們面不改色的折去四肢,殘塊飛起包圍了欲驅逐的對象。


  他的額間陡然浮現了火金色的花紋,妖氣氤氳而起,我明白他打算爆發力量逼退人偶,殺出一條血路。


  此舉一出,必當驚動眾神。


  我倉皇引出稀薄的靈力籠罩他,他詫然萬分地望著不該出現在此的我,赤眸微愣。


  我奔至他的身邊,兩掌併攏,聚精會神,接著迸發神力。


  式神吱嘎作響,如同機械般轉向我。


  ──感知到神的氣息,獲准進入。


  而後它彷彿抽去了靈魂,猛然跌落至地面,其他人偶也瞬時靜止,殘缺的身體斷然崩解,潰成一片一片,方才的一切仿若只是一場短暫的殺戮表演。


  聖光自穹頂落下,溫婉逸散輝芒,如夢似幻一圈一圈縈繞,形成了澄澈透亮的薄膜,徐徐引領我們迎向令人不齒又自以為是的高天原。


   一旁的惡鬼若有所思地斜睨著我,俄頃後漠然移開了目光,我知曉他猶豫著是否要將我丟下,但進入神的道路仍需渺小的神子之力,因此打消念頭。


  視線模糊,我近乎傾盡了所有力量,我勉強保持意識,決心一窺神明之貌。


  我瞄了一眼神情冷悛的他。


  況且我若倒下,無良的修羅可能會以鎖鏈綁縛並拖我繼續前進。


  我眨眨眼,這也不難猜測,倘若是我便會如此。


  屏幕於高空停下並悄悄剝離,彷彿被不知來源的雨水洗漓,沖刷了光漾。包夾著神聖的空氣,我們不約而同皺起眉頭,不過他看起來比我更加難以忍受。


  神明的居所與人類建立的神社相似,,但與之富麗堂皇且寬闊。我們輕踏於木製廊道間,小心翼翼不發出任何跫音。


  我們經過了許多被貼上封條的房間,其上不乏施加了禁錮及咒術。


  惡鬼駐足在其中一間毫無異同的和室前,我想他是透過鍊條得知神的所在。


  他低吟著術言,封印的符咒應聲飄散,捲起一道罡風,颯沓刮落。


  揭開門扉,陰暗的室內中有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跪坐在隅角,四肢被鐐銬緊緊鎖牢,她散發著與我相似的光輝,只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。


  她的樣貌比比我想像中的平凡,然而待她抬起頭,我瞭解了為何修羅為之眷戀的原因了。


  一雙璀璨明眸閃爍著耀眼奪目的湛藍,幽禁十載仍不見一絲黯淡,眼中洋溢著驚訝的光彩。


  修羅走到她面前並蹲下,神情莫辨,他結印使用了陰陽術,枷鎖頓時瓦解。


  「撿破爛的神,如果我沒來救你,你是不是會食言?」


  少女神明跌坐在地,轉轉發紅的手腕,率性伸展著身體,啞然失笑。


  「也不是這樣…沒想到這次連大冰塊都保不住我…不過將死之際還突然一股未知的力量流入,大抵是福報吧。」


  「也?」他挑眉,赤瞳燃燒著微慍的火焰。


  「不是不是!我哪捨得離開我最重要的信徒?」


  「如此甚好,但這麼簡單的封印你居然十年都解不了?」


  「要不是我以自身靈力抗衡了這麼多年你哪能如此輕易解開……」


  我無語望著你來我往的一鬼一神,無奈自己費盡了心力卻只見到荒謬的夫妻相聲。


  我想鬼神對我透露的關懷,不過是對彼此情意的延伸,愛屋及烏關照了一介意外誕生的存在。


  抱著心中的疑問而來,結果淪落成了可悲的自問自答。我嘆了一口氣,回想至今為止的努力,只覺不值。


  爾後神慢慢轉向我,青眸霎時睜得發亮。


  「真不敢相信你真的帶大孩子了?過來讓我看看!」


  我歪頭盯著笑容滿面的她,瞥了一眼旁邊身材挺拔的青年,再凝視著應當為我母親的少女,年紀或身高皆不比我大多少,實在不符常理,我赫然一陣領悟。


  我暗驚並再度瞄了冷面修羅。


  簡直禽獸不如。


  猛然啪聲一陣,我瞬間眼冒金星,按按發麻的腦袋瓜殼,茫然偏頭一望。


  施暴者目光如炬卻充滿陰寒之氣,他收手回握慣用的武器,模樣可怖地瞪著我,十分吻合惡鬼的身份。


  「你怎麼忽然打孩子呢!」


  神明踉蹌起身,一瘸一拐到我面前並揉揉我的腦仁,修羅全身冒著黑氣,朱眸微瞇。


  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笑了,雖然是充滿邪意的冷笑。


  「他想了一些無禮的事,應該教訓。」


  向來注重禮節的青年以理所當然的父親之姿泰然說道,少女則心疼地摸摸我的頭,鮮少受人關心的我難得毫無反感的念頭,只覺心頭一股熱意。


  有些好奇她接下來的舉動,我睜著圓眼默然瞅視她,興許這樣子讓神明覺得憐愛,她眉頭淺蹙,陡然抱住了我,溫暖了我的肩膀。


  「跟著可怕的爹爹一定辛苦你了吧…給娘親抱抱,沒事的。」


  我怔然眨著眼,其實這十年也非如此難熬,修羅亦冷,倒也不會對我動粗,更多的是不感興趣及偶爾的失控罷了,此次稱作教育的出拳純屬首次,況且他僅徒手未用鎖鍊。


  背脊倏地毛骨悚然,彷彿芒刺在背,我回頭看向了源頭。


  惡鬼憤然的眼神更甚方才的冰冷,火紅的眸子密布氣焰,翻攪著烈炎,灼光肆意蔓延。


  若視線能置人於死,我恐怕輪迴了千百遍。


 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,等待了無數的四季更迭,千辛萬苦才得以相見的故人居然先攬他人入懷,確實惹人震怒。


  對上他的眼,心頭揚起修羅鬼具有的戲謔,我難得促狹一笑,別開臉無視駭人的神情。


  「母…你就是母親嗎?我一直好想見你,終於如願以償……」


  斗大的水珠順其自然滑落臉畔,可能是常聽說書人模仿故事人物的語調,不知不覺自己也揣摩出了演戲的技巧。


  自從出生啼哭後不曾涕泣的我初嚐了眼淚的鹹味,諷刺的是流下的為虛假的淚水。


  不論神明或修羅都瞠目盯著我,其中一名是出自於憐惜,另一位是因不曾見識而詫異。


  「今日好不容易掌握了母親遺留的力量,得知你的的身份並相信緣結神的存在。」


  我吸了吸鼻子,抽抽噎噎道,接著抬起臉,向她燦笑。


  「能看到母親,不論多麼怎麼苦,一切都值得了……」


  由於暫時使用神的力量,我全身撩繞著和煦的金光,全然無平時惡鬼身份所顯露的懾人戾氣,仿照純良的稚童張著大眼。


  想必我的模樣受到了神明的喜愛,她摀著嘴,藍眸一閃一爍,細眉微皺,瞳孔中盡是哀憐又是孺慕之愛。


  「原來方才那股救了我的信仰之力便是你!多麼乖巧的孩子,帶領爹爹來此又救了娘……」


  母親緊抱著我,先前於身後的扎人的目光更加強烈,如千針萬刺,然而身為修羅的血脈,痛覺遲緩得仿若搔刮,又何況無實質傷害的威嚇?


  惡鬼怒視著我,周圍奔騰了滿室的肅殺之氣,而我昂然迎上那對怵目的赤瞳,其中翻覆著飽含脅迫的海嘯巨浪。


  力有未逮的母親似乎沒有察覺到充斥屋內的殺意,仍然拍著我的頭將我埋入她的頸窩,出奇得令人心安。


  我安逸並霸佔母親的寵愛,溫和的懷抱如同不曾照耀於鬼域的陽光,心底滋生暖意,或許是因我有著與她相似的神力,我並不厭惡她的碰觸,對於這名膽敢與修羅相戀且眼神保持純粹的母親,我感到有趣並相當中意。


  我環著她的腰,冷笑著,向怒氣沖天的他作了無聲挑釁。


  論力量我確實不及你,但搶奪獵物已綽綽有餘了,父親。


番外一
番外二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