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刻骨銘心
土地龜裂，自縫隙鑽出的烏氣蠶食著空氣而上，包裹著靄靄雲層，猖狂籠罩著京都，一道一道好似黑色的龍蛇，狼吞虎嚥著城內的生氣。
荒翩然降臨於城墎，面色冷然，憂心如焚的眼亟欲尋找嬌小的身姿。
「荒大人！」
聽到下方呼喊，神明定睛一瞧，對方白髮如雪，戴著一頂朱紗帽，是為當代一絕的陰陽師，安倍晴明。
荒緩緩降落，陰陽師手裡也持著與他相似的邪氣，卻有些許不同，是純粹的非善氣息，沒有稻荷神的靈力。
他取走陰陽師分析完畢的力量，注入神力追查根源，驚覺一股熟悉。
猛地一陣劇烈搖晃，天崩地裂宛若地獄景象，一襲龐然大物散逸著烏煙從地底冒出，重見天日的牠朝天空吐出一串憤恨不平的黑氣。
荒敏銳地察覺妖物身上已無咒術枷鎖，默然大驚。
地震鯰憤慨含著黑煙，不能辨物的眼轉著斗大的淚，牠痛苦著，希望有人能拯救牠。
牠不欲作惡，然而他也納悶，為何人類如此恣意妄為，卻能得到神明的垂憐？
感覺微弱的溫暖靠近，牠赫然轉向對方。
「孩子…怎麼了，你還好嗎？」
御饌津氣若游絲地伏在坐騎之上，發白的面容仍散發溫婉的光芒，她微微一笑，瞅著被眾人所拒的精怪。
─對不起，你會這樣都是我害的。
女神莞爾一笑，離開靈狐，悠然升起，凌於高空。
「沒關係，但是於你之上太多生靈，我必須再一次將你封印。」
御饌津慢慢舉起神樂鈴，凝聚為數不多的靈力，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了玉腕，倒入令人心安的胸膛，她側首仰望，備感驚詫地迎向擔憂交聚的墨瞳。
「回去。」
惜字如金的神明只道出簡短字詞，千言萬語則擱淺於沉如深海的眼眸。女神對此僅笑得輕淺，閉上眼搖搖頭。
「恕難從命。」
荒的瞳仁閃爍，正即開口發落時，突然又是一陣搖動。
─人類明明很可憎，為什麼你還愛著他們？
─為什麼又要封印我，這已經是第三次了！
第三次？
御饌津詫然若驚，腦海不斷浮現仿若碎片的回憶，一片一片閃過，如同割傷般頭疼，她按著腦袋，感覺到身後的神明抽了口氣。
「御饌津，你別再回想！再這樣下去你會……」
回想？回想什麼？您怎麼知道我現下腦中正顯現種種陌生的記憶？
女神朱唇一抿，縱然痛苦交加，她也要憶起部分。
因內心有道聲音告訴她，那是重要的過去，不可忘卻。
椎心刺骨的痛楚伴著封印侵襲著她，彷彿撕開著肌膚與骨髓，身心俱裂，她無法隱忍得哀嚎，仍不斷掙扎並找回事情的原貌。
「御饌津，停下來！」
一向沉著孤傲的神明終於無法冷靜，他大驚失色抱起嬌小的神明，眼中盡是不加掩飾的心疼，女神一聲一聲的慘叫都像千針般扎進心窩，剜肉鏤骨。
眾多畫面一閃即逝，御饌津只能攫取少許片段。
『我是受命前來協助您的人，我的名字是御饌津。』
從前的她伸出手，對著年幼的神明說道，對方純真又害羞地頷首，怯生生地搭上女神的柔荑。
她驀然睜開濡濕的雙眼，映入眼簾的是荒擔憂的臉龐，御饌津杏眼微瞠，面前的臉龐竟與方才想起的稚嫩容顏如此相像。
「荒大人…我是不是將您忘了？」
荒微微一愣，須臾後又恢復平時的面無表情，默不作聲。
御饌津頓時想起在海邊時，少年交錯種種情感的複雜眼神，夾帶絕望的神色。
原來她那時冰冷又陌生的目光，已將他重重刺傷。
她自詡為帶來希望的神明，卻使他絕望。
「對不起…對不起…荒大人……」
淚水溢出眼眶，御饌津深望著神明，悲痛哀泣，更甚方才的苦楚。
神明既脆弱又強大，祂們仰賴信仰，依靠相信的力量，祂們因心而生，在眾人忘卻的同時，身形便蕩然無存。
對神而言，存於他人心中的形象何等重大，莫可名狀。
而她卻將他遺忘，等同一次的死亡。
高大的神明闔著眼，只緊緊抱著她，低頭輕輕挨近她的耳畔，背影既寬闊又哀傷。
「沒事的。」
他淡淡道出簡略的回答，一如當時薄弱的少年自我安慰的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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